电影《从你的全世界路过》片段

电影《从你的全世界路过》带火了十八梯，于是有朋友问：“好想去十八梯啊，真的是电影里的那个样子吗？”我一时语塞：“那里现在已经是拆迁区了，马上要重建。想看的话就抓紧时间来吧。”十八梯的没落只是这座城市发生的众多故事之一。

撰文、摄影：姚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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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高楼包围的十八梯。

十八梯是重庆最重要的文化符号之一。解放碑属于重庆的上半城，长江边是下半城——十八梯就是连接重庆上下半城的梯坎，是交通要道所在，过去的辉煌可以想见。后来呢？随着重庆成为直辖市，整座城市仿佛一夜之间苏醒，奔上了飞速发展的快车道，再也无法回头。

山城平地难求，每一片土地都必须最大化利用，由不得浪费。重庆的土地不允许摊大饼，只能向空中要土地。作为旧有的核心商圈，城市的中心，建设最先从解放碑开始，一座座摩天大楼拔地而起。有一个在规划部门的朋友说：“解放碑的楼太高了，从江北再也不能直接穿过朝天门望到南岸了。”但每座城市都要有自己的心脏，让产业集中。十八梯的“墓碑”从解放碑商圈发展之时就已经刻下了。

穿过地下通道，来到十八梯的入口之一。

在解放碑商圈高楼大厦的映衬下，十八梯更成了城市的低谷，加上重庆阴天多，太阳都是一种奢侈。现代生活的舒适性让身处十八梯的人理所当然地产生向往。他们也许并非都愿意离开故土，只是看见了更好的生活，人总是愿意向那个方向努力的。

这座飞速发展的城市里，随处可见的“拆”字。

当然，这不是最重要的。中兴路才是十八梯的命门，一条大马路，可以通车，可以步行，一样联结了原来的上下半城，更适应商贸往来、货物的运输的现代交通需要。只能依靠步行的十八梯瞬间就成了边缘化的存在。随着人流量减少，十八梯走向没落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。客观地说，这是城市发展的一部分：随着新城出现，旧城必须有所退让。对于重庆这座城市，更是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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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梯的原住民。

重建意味着新生，意味着新存在的十八梯将和过去的那个划出明显的界限。对于很多人而言，这是不可接受的，十八梯作为一个文化符号，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消失了呢？我们如何面对这座城市的历史？

曾经的修面匠。

对于十八梯，有很多人，有太多的不舍。十八梯是重庆生活最生动的记忆，代表了重庆的梯坎文化。自从情怀成为了一种潮流，这些声音就越来越大，越是偶尔路过的游人，越会发出一句：多好的东西，就这么破坏了。只是，数日的生活和长年累月的生活是有着本质不同的。

小店里的温馨。

烧饼贩子。

小摊贩。

十八梯动迁的咨询会上，据说有96%的支持率。不知这一数字可靠与否，因为拆迁工作历经数年，至今都没有完成，钉子户众多。因为专业原因，我原本对于这些拆迁工作是十分反对的。毕竟拆迁是对历史文化的一种破坏，直到见过十八梯那些老房子，反而有了新的想法。

十八梯的天空。

周围是遮天蔽日的高楼，加上重庆的天气，让十八梯总是带着潮湿的气息，已经不太适合长期居住了。据说住在十八梯的人们受到湿气侵袭，常常需要拔火罐。当然，这是当地人的家园，气候条件可以用居住条件来弥补。但是十八梯的房子太老了：解放前的房子根本谈不到什么居住条件，解放后，很长一段时间的建设是解决有所居，对生活质量的考量并不充分。大多数人的人均居住面积十分有限，加上相关的室内装修没法跟进，居住质量很是问题。

年轻的居民对十八梯的感情更为复杂。

从这个角度看，其实对于十八梯居住条件的改造升级，在不谈及动迁的前提下，应当是可以收到广泛共识的。而如此大规模的街区改造升级，除了暂时让当地居民搬出，似乎别无他法。因此，在没有具体相关安置政策出台，仅作为改造前的民意咨询会议，让大多数参会者支持似乎也有可能。再进一步分析，动迁几乎是十八梯改造的必经之路。撇开具体的补偿内容，动迁实际上有两种选择：一是异地安置，二是原址回迁。但是拆迁五年尚未完成，重建工程更是遥遥无期，那么原址回迁的可能性，只能是某些有条件的人的选择。考虑到如此大规模人群的生活问题，异地安置的选择显然是目前的最优解。

围墙间，放学的孩童。

事情至此，十八梯近年来的没落也就可以理解了。人心思变，现代人有着追求生活舒适的权利，不论他们是否选择异地安置，目前十八梯必然经过一段冷落时节；而城市环境的改变，让十八梯失去了中心地位，加速了这一过程。

2016年6月，十八梯已经沿街建起了围墙，阻止剩余不愿离去的居民返回屋中，似乎又有了强拆的熟悉气味。这里发生的一切，因为不在其中，其实无法评判。只是那些已经离开的居民和道路交通的改变，早已带走了十八梯最重要的灵魂。重建后的十八梯，即使迎回了所有居民的回迁，它也不再是曾经的交通要道，只是一处共同回忆而已。

拍摄十八梯，留下更多的记忆。

不论这些居民最后做了什么样的选择，是回迁还是就接受了背井离乡的命运，现实是：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暂时或永久地离开了。整座十八梯已经人烟稀少。

于是，十八梯旁的巷道里，在白天就有许多中年站街女郎，守着七八平米的小屋，收着几十元的特殊服务费。有时候，房门都没法关闭，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把风。每当有人经过，那些暂时没活的女郎就大声吹着口哨吸引注意。三五百米外，就是解放碑商圈，人群熙熙攘攘，与这里仿佛相隔了一个世纪。

废墟前跳舞的居民。

每一个热爱重庆的人，都会缅怀过去的十八梯，在那里生活过的人，更是记忆的一部分。没有生活过的人，受某些作品影响，或者是情怀，也大概真的热爱这片土地。只是，面对城市的变化与现实的生活，所有的一切如此无能为力。尤其在重庆这座城市，自然的环境使得现实生存的需要更为突出。最为可取的态度是放下念旧情怀，积极面对十八梯的重建工作，将之看作一种新生，在新的语境中，留住这个属于过去的记忆，创造新的生活。

长江索道

实际上，重庆市还有许多十八梯这样的街道，在城市中再找不回自己的位置，长江旁的山城巷、下浩、弹子石、捌会馆……向我们告别的回忆还有很多：嘉陵江索道、望龙门缆车……有些故事依然鲜活，我们也许还有机会守护，赋予其新的生机。关心一座城市，只有防微杜渐，保存好那些回忆的源头，让它们不是无根之木。否则，在未来，我们只能看着它们从我们的世界路过，最终永远消失。